李凭箜篌引李凭箜篌引读音

昨晚，第六届中国诗词大会开播了。其中有一道题，引了一句诗“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问写的是什么乐器。这句诗就出自我大爱的李贺《李凭箜篌引》。

李凭善弹箜篌，因技艺精湛名噪一时。“天子一日一回见，王侯将相立马迎”，唐宪宗时期的李凭，身价之高，似乎远远超过盛唐时期的著名歌手李龟年。李贺的这首《李凭箜篌引》，写的是李凭弹奏所创造的胜境，当时李贺供职奉礼郎。全诗如下：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这首诗，气魄宏大，想象瑰丽，浪漫奇诡，起承转合，上天入地。

起手“吴丝蜀桐张高秋”，点出李凭谈的这架箜篌不普通，用的是吴国的丝线和蜀国的梧桐，都是名贵的材料打造，所谓宝剑配英雄。这架箜篌自是不凡，在高爽的秋天，张设在天地之间。阔地高天，只一人、一箜篌，足矣！闭上眼睛，体会一下这高远的意境，是不是很有画面感？

“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继续铺陈——空山上的云朵本来一直在流动变化，这会儿突然凝结住了，不再流动；仙女们提前酝酿起情绪，江娥开始啼哭，素女已经陷入愁思。为什么呢——“李凭中国弹箜篌”。云朵屏息凝气，仙女儿期待揣测，都是在等待这只应天上有的乐声。最妙的是“中国”，气魄不可谓不大，虽然这七个字是极朴素的。普天之下，在箜篌的世界，在音乐的世界，唯我独尊！

前四句，李贺大笔一挥，已然为李凭布置了一个阔大的舞台。吴丝蜀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在地面空间上撑开了一个极大的疆域；天高云淡，流云与云上的仙女都在等待，这个舞台辽阔于天地之间。而且这江娥素女，还是超越了时间的存在，宇宙洪荒，什么没见过，也不愿错过李凭弹箜篌。一番铺陈，终于大幕拉开，天上人间，聚焦在弹箜篌的李凭身上。李贺的这个设计，超越了他的时代，相当的现代——首先是—个箜篌特写，然后镜头拉远，空山上流云，江娥与素女，镜头慢慢地摇，调动起观众的情绪，接着镜头一把拉回来，一束聚光灯打在空旷的演奏场中央，一个人，一支箜篌，漫天席地，乐声响起——空间上的张力、时间上的张力、巨大时空和此时此地的情绪之间的张力，流动和肃然的张力，在一句平白如话的“李凭中国弹箜篌”中，得以全部释放。

后面八句，描写乐声的表现力和变化。“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乐声如昆仑玉碎，像凤凰鸣叫，似芙蓉哭泣，若兰花微笑。芙蓉哭泣、兰花微笑，是什么样的声音，全凭你想象啦，赶紧调动你脑袋中储存的所有美好。“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这乐声啊，把长安十二个城门前的冷光都融化了，那二十三根丝弦连天上的玉皇大帝都撩动了。“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女娲本来在炼石补天，但是听到这乐音也失了神，补天的石头不慎坠落，老天一惊，洒下了漫天的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听着这乐声，似乎在梦幻中进入了神山，神仙老太也想学这音乐，水中的老鱼和蛟龙听着都跳跃舞蹈。这老鱼和瘦蛟，本来羸弱乏力，行动艰难，竟然也伴随着音乐的旋律腾跃起舞，这种出奇不意的形象描写，不动声色地写出了箜篌声极强的感染力。八句之间，李贺带着我们插上想象的翅膀，上天入地、指南打北，可谓出神入化、气象万千。

然而，更妙的是下两句。正热闹着呢，李贺倏忽来了一句“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月亮之上，吴刚忘了睡觉，靠在桂花树上，侧耳倾听，玉兔也乖乖地趴在那儿听到入神，丝毫不觉露水已经打湿了毛发，整个月宫，一片静谧，只有从李凭指尖流淌出的乐声。前八句，从昆山玉碎凤凰叫开始，李贺一路把情绪推进到老鱼跳波瘦蛟舞，一派万物欢腾、沉醉迷狂的状态，又突然在这两句营造出极其安静的意象。“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由躁动转入寂静，一片肃静中，让读者去体会那个如心如脑的飘飘仙乐。这才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仙乐，李贺放手让你自己去体验，调动你自己过往的记忆，就此搁笔，不复多发一言。

李贺的《李凭箜篌引》，固然以天马行空的想象见长，但这是“诗鬼”李贺的诗所共有的特点，这首《李凭箜篌引》更独特的是两次转折所带来的震撼张力。一句“李凭中国弹箜篌”，在诗句营造出的浩渺天地和时空中，突然聚焦到一个点，把遨游天际的你一下子拖拽到观众席上。两句“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从逐渐推高的热闹欢腾忽然切换到清冷的月宫，收束到一个静穆悠远的意象，其对读者心灵的震撼，恰如你正置身在夜店热舞之中，突然乐声一停，响起了一曲深情的灵歌。李贺的诗，并不炼字，而是在动态的流转中，在字和字之间、句和句之间、段落和段落之间，营造张力，给你文字以外的震撼。《李凭箜篌引》堪称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