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饶曙光

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于1963年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乌·白辛编剧，赵心水执导，梁音、阿依夏木、谷毓英等主演。影片讲述1951年夏，新疆萨里尔山口的牧民娶了一位假冒古兰丹姆、实为女特务的新娘子。解放军哨所战士阿米尔与古兰丹姆从小青梅竹马，后来古兰丹姆被卖给匪徒。假古兰丹姆多次借看望阿米尔之名到解放军哨所刺探军情。杨排长识破其真实身份，将计就计，将特务一网打尽，阿米尔与真古兰丹姆也得以重逢。

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海报

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剧照（本文配图均为百度图片）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翻过千层岭哎，爬过万道坡”……这些传唱至今、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怀念战友》《高原之歌》，都来自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影片当年一经上映就引起轰动。笔者反复观看这部影片是1978年春上大学之后，当时看的是“露天电影”“坝坝电影”，得到影片将放映的消息后，要搬着凳子提前去占地方。我清晰地记得，每当影片的几首插曲，尤其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响起的时候，全场几乎所有观众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银幕上下同频共振，浑然一体。笔者本在“五音不全”之列，此前从不敢当众大声歌唱，可是自从有了这番经历，有时会一个人跑到学校附近的果园里引吭高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慢慢地就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歌了！

精心打造谍战片里程碑

时隔将近60年，在中国电影事业不断取得辉煌成绩的今天，再次观看《冰山上的来客》，仍然会感慨影片的制作水平之高、情节设计之巧妙，真可谓悬念迭出、险象环生，不管什么时间、从哪个地方开始看这部电影，都会一下子被抓住。对于狡诈的敌人真面目的暴露，创作者煞费苦心，充分延宕剧情发展。假古兰丹姆利用“美人计”，借阿米尔往昔女友的身份刺探军情，观众只是从其眼神、腔调感觉到异样，但是并未识别出其特务身份。另外一名代号为“真神”的特务，更是隐藏至深，难以察觉。假扮成奴仆的阿曼巴直到影片进入高潮之时，才暴露其特务头目的身份和凶恶残暴的本性。在情节紧凑之余，影片对细节的精雕细琢也成为本片成功的关键，关键性道具的反复使用则成为日后谍战片不断模仿的对象。如在阿米尔与古兰丹姆儿时离别之际，阿米尔送给古兰丹姆的花被财主残忍践踏，但是两人在“久别重逢”后，阿米尔看到残花败叶触景生情之时，假古兰丹姆却无动于衷，表现出“意料之外”的冷漠；再如当杨排长在侦察员卡拉弹起热瓦普、唱起歌之时，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小心在意，不要拨断琴弦……”因此后来假古兰丹姆把断了弦的热瓦普交给杨排长之后，杨排长断定侦察员已遭不幸，并且顺藤摸瓜发现了深藏不露、阴谋暴乱的真正头目阿曼巴。

《冰山上的来客》上映之后，影片中杨排长的一句台词 “阿米尔，冲！”让无数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热血澎湃，影迷们纷纷效仿，一时成为流行语。影片结尾部分，阿米尔在经历假古兰丹姆设下的重重骗局之后，面对真古兰丹姆，内心激动不已，同时又充满了疑惑与警惕，杨排长的一声 “阿米尔，冲！”击碎了阿米尔最后的心理防线，阿米尔与古兰丹姆紧紧拥抱在一起。影片对于情感的表现，大胆突破了当时的思想禁区，酣畅淋漓地抒写了边防军战士阿米尔既忠于军人的职责，又对美好爱情充满热忱与渴望，革命情感与个人情感得到了极具张力的融合。

精彩呈现民族文化元素

影片中，帕米尔高原的险峻冰峰、湍急河流和成群结队的双峰驼，极大地满足了内陆观众对边疆风光的想象，也让观众对新中国的边疆与地理有了具体明确的认知，促进了新中国银幕形象的生成与传播。

在这片充满多彩风光的辽阔土地上，少数民族独特的民族文化魅力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特别是相较于解放军统一的军装，牧民们各具民族特色的服饰令人眼前一亮。如假古兰丹姆在婚礼上头戴绣花帽，帽子外披一条数米长的头巾，脖子上戴着圆形银首饰，身穿镶有花边的连衣裙，脚蹬长筒靴，与真古兰丹姆朴素的着装截然不同，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民俗仪式作为民族的“文化记忆”，凝聚着族群的文化回忆，更是民族身份认同的重要象征。影片中具有浓郁地域特色的民俗仪式与紧张激烈、惊心动魄的敌我斗争相交织。如为了庆祝婚礼的举行，杨排长安排了一场叼羊比赛，欢快激昂的音乐、你追我赶的追逐背后，是敌我双方的暗中较量。在塔吉克族传统节日巴罗提节上，反动派运用点“天灯”的习俗，将点燃酥油火把作为进攻的暗号，杨排长识破了反动派的诡计，最终一举歼灭敌人，取得了胜利。

影片对民族音乐的运用炉火纯青，堪称完美，是经典中的经典，显示出创作者极高的音乐造诣。这些歌曲的作曲者是著名满族作曲家雷振邦，他曾经为白族、壮族、彝族、拉祜族、塔吉克族等少数民族创作情歌，为《刘三姐》《五朵金花》《芦笙恋歌》《景颇姑娘》《达吉和她的父亲》等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创作了大量具有强烈民族特色与地域风情的音乐。《冰山上的来客》的插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雷振邦的代表作品之一。原曲本是塔吉克族婚礼上的舞曲，在雷振邦的改编之下，成为一首表达友谊和爱情的歌曲。这首歌在影片中出现了3次，每一次出现都曲尽其能、曲尽其妙。第一次是阿米尔参加假古兰丹姆与牧民纳乌茹孜的婚礼时，看到假古兰丹姆，忆起了儿时与古兰丹姆青梅竹马以及被迫分离的情景，凄婉的歌声传递出阿米尔对古兰丹姆的思念之情；第二次是杨排长与阿米尔一起外出放羊，杨排长有意安排阿米尔唱起这首歌，阿米尔的歌声忧伤动情，假古兰丹姆却不为所动，露出了马脚；第三次则是在阿米尔唱起这首歌时，真古兰丹姆情不自禁与他合唱，此时音乐代替了千言万语，不仅真古兰丹姆的身份被确认，也将革命浪漫主义的情感发挥到极致。

《冰山上的来客》是最早反映新疆各民族军民团结一致反对民族分裂、国家分裂的影片，通过各民族共同抗敌，呈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是共同体美学的典范。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影片通过情节化的故事、民族化的风情，在银幕上塑造了国家形象，增进了边疆少数民族群众的国家认同，体现了中华民族一家亲。随着时代的变迁，影片中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感和少数民族文化愈发展现出穿越时光的永恒魅力，承载着各族人民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

（作者为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

来源： 人民日报海外版